比特币哲学和货币的国家问题
2022-01-20 08:4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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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汪浩東 Politicall理论志

比特币哲学和货币的国家问题

摘要:

三百年来,货币问题一直是一个两极分化且悬而未决的社会经济问题。 本文探讨了国家是如何越来越多地参与货币,并通过经济学者的辨述探讨了国家在货币方面的问题。 本文分析了比特币,看看它是否是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同时本文也清晰地认识到政治维度是 21 世纪货币议题的焦点,对货币供应及其赋予的权力的控制是争论的根源。

作者简介:

Simon Bulter,伦敦大学皇家霍洛威学院信息安全系

编译来源:

MButler, S. (2021). The Philosophy of Bitcoin and the Question of Money. Theory, Culture & Society.

Simon Bulter

前言

货币制度是现代资本主义的关键制度。然而,关于货币的形式、其政治化,甚至关于它是什么的争论,已经持续了数千年。金钱是社会发展的推动者,但它也被视为永恒的罪恶之源。货币制度是应该彻底废除还是可以转变为改善社会的手段并实现货币乌托邦?学术界仍然存在着分歧。在诸多争论之中有一个共同的议题:货币的国家问题。

货币的根本冲突

几个世纪以来,经济学者之间关于货币主要分歧一直是商品与索赔理论。对于商品理论家来说,货币从易货中出现,作为与其他商品进行交换和估价的对象。牛、盐甚至贝壳都被用作货币。然而,贵金属很快成为首选商品,因为它们经久耐用且能够进行分割和重组。商品理论将自己表述为金属主义,其中稳健的货币是基于“具有内在价值”的贵金属(比如黄金)的稀缺性。这也是经济学中货币的经典观点,即货币只是一种交换媒介。然而,索赔理论家将货币抽象地视为以账户货币来衡量的索赔或信用。因此,货币不仅仅是一种技术工具,它具有自身的属性和重要意义。换句话说,货币是一种动态的独立经济力量。

位于伦敦针线街的英格兰银行

金属主义在 17 世纪后期占主导地位。正是在这一时期,英格兰国王威廉三世通过了一项法案,为对法国的战争筹集资金,从而于1694年成立了英格兰银行。该银行发行了可以兑换贵金属的本票。银行按要求将本票发送给承载者。这实际上仍然是一个金属主义体系,本票代表了其所兑换的贵金属。但是,在 1797 年,出于对法国大革命的进一步防范,英国通过了《银行限制法》(the Bank Restriction Act),银行暂停了将票据转换为黄金的交易。这是一个分水岭——人们对纸可以兑换成贵金属的信任被打破了。正是国家打破了这种信任。接下来是 200 多年关于商品与索赔理论、金本位制的优劣、法定货币以及各种关于如何处理货币问题的争论。国家仍然是这次讨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货币的国家问题

《银行限制法》强调了一个长期存在的争论领域——货币形式的弱点使当权者能够贬低它,对他们有利。在贵金属硬币物理贬值的时代,随着纸币的出现,通过印刷比黄金支持的纸币更多的纸币来实现同样的效果。正如亚当·斯密(Adam Smith)在《国富论》(The Wealth of Nations)中所说:君主和主权国家的贪婪和不公正滥用了臣民的信任,逐渐减少了用于偿还债务和履行承诺的金属的实际数量。这对债务人有利但对债权人是毁灭性的。并且受此影响的私人的命运会发生一场比一场非常大的公共灾难所引发的更大、更普遍的革命。 

《国富论》作者亚当·斯密

随着英格兰银行的成立,国家越来越多地参与货币的创造和控制,纸币变得普遍。在 19 和 20 世纪,随着金本位制定位的起起伏伏,金属学家为正统而战。但是当坚决反对金本位制的凯恩斯(Maynard Keynes)将金本位制称为“野蛮的遗物”时,正统观念受到了挑战。然而,即使是凯恩斯也承认,历史上货币的持续贬值并非偶然,其背后有两大力量:政府的贫乏和债务人阶级的优越政治影响力。凯恩斯认为,金本位制已经过时是因为它不再稳定,管理货币的效用也在减弱。

我们在这里看到了一个看似不可避免的金钱悖论;金属限制支出,但没有它,对政府资金的信心就会动摇。因此,哈耶克认为就这个问题而言,关键是在于如何挑战国家对货币的垄断。

当代货币国家问题

金本位希望通过天然的稀缺性来限制货币供应,后来的理论也谈到了供应问题。对于复兴货币数量论并承认增加货币供应会导致通货膨胀的货币主义者来说,政府货币的供应可以通过货币政策和通货膨胀目标来控制。不过,马克思韦伯在《经济与社会》(Economy and Society)中也警告说,任何由国家财政需求决定的纸币发行的通货膨胀都有导致货币贬值的危险。自 1971 年尼克松冲击(Nixon shock)金本位制最终终结以来,结果是货币贬值幅度更大,国债激增——美元在 1957 年至 2008 年间失去了 87% 的购买力。

美国联邦债务总额。来源:经济顾问委员会,2020 年

世界各国政府继续通过赤字支出增加债务,因为通过税收支出超过收入。现有的内生和外生资本主义货币体系允许这种情况发生,通常是通过中央银行与私人金融机构合作。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如果你借了钱却永远不必还,那它真的是债务吗?这种思想的终极体现就是现代货币理论。现代货币理论起源于宪章主义者,将国家和国家货币置于货币体系的中心。作为正统经济思想的对立面,现代货币理论最重要的概念是货币的发行者不面临财务约束。也就是说,一个国家永远不会资不抵债,也永远不会耗尽它控制供应的货币。

我们的现代体系基于主要通过银行发行的带息债务创造货币,将财富从社会大众转移到上层,产生了不稳定的货币体系和“未来不会”的社会问题。高利贷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间都受到谴责——现在它是一个系统性特征,将财富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并导致不平等。不断增长的通货膨胀也与日益严重的不平等相关,过度的债务与较低的增长相关。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数据,1970 年至 2010 年间发生了 425 次系统性银行、货币和债务危机——每年 10 次。垄断的国家货币已被证明远非一个有弹性、公平的体系,而且从历史上看,使用多种货币的社会享有更大的稳定性和平等性。那么,或许其他货币的去证券化可以使它们成为解决系统性波动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对国家货币霸权的挑战。

比特币的哲学

有些人认为,关于国家对货币的控制的许多问题的解决方案在于一种新型的非国家货币,即加密货币。首个也是规模最大的加密货币比特币出现在 08 年大金融危机之后。比特币被设计为一种去中心化的货币,其固定供应量与法定货币形成鲜明对比。它没有运行它的单一、集中的所有者或实体;相反,它是一个基于使用其开源软件的自愿性全球网络。至关重要的是,通过这种方式,它与国家和银行脱节。

比特币的技术与定义

比特币是通过称为挖矿(mining)的计算过程创建的。矿工们竞争处理称为区块的批量交易,第一个解决难题的矿工将获得新比特币的奖励。然后将这些块添加到先前的块记录中,因此称为区块链。

比特币自诞生以来就一直存在着争议。加密货币已被认为是与犯罪相关的安全威胁。利用加密货币服务攻击网络的诈骗者比比皆是。通过工作量证明算法保护比特币网络会消耗大量电力,并且在去中心化系统中,实现软件开发共识已被证明是困难的。

一些经济学家甚至认为,比特币不能被视为货币,因为和可用于其他目的的黄金相反,它没有所谓的价值。但这个观点遭到了威斯康星大学经济学教授亚当·海斯( Adam Hayes) 的质疑,他认为生产的边际成本与价格有关,并认为比特币通过在挖矿过程中花费的无形计算劳动而具有内在价值。

英国社会学家杰弗瑞·因厄姆(Geoffrey Ingham)则对加密货币持反对立场。因为它们将不确定性引入交易,这意味着加密货币是易变的。2021 年,比特币飙升至新高,然后在几周内再次下跌超过 50%。这可能是由于比特币作为货币的不成熟,很多学者因此声称比特币缺乏基础货币制度所需的稳定性,其需求也没有弹性。比特币的供应不会随着需求而变化,并且随着工作量证明算法的动态调整难度而保持不变。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加密货币可以设计为具有多种属性,甚至包括动态供应计划。

货币与价值

比特币经常被批评没有价值,但是货币必须要有价值吗?什么又才是价值呢?格奥尔格·齐美尔(Georg Simmel)在《货币哲学》(The Philosophy of Money)一书中指出:如果我们称其为有价值的对象,则它不会获得新的品质;它因其品质而受到重视。因此,价值不是一个对象的质量,而是另一个对象对一个对象的判断。对于那些说比特币没有价值的人来说,他们是对的——但包括黄金在内的任何物体也没有内在价值。价值是一种主观评价。另一种简单的思考方式是,价值不是固定的,也不是固有的可衡量的,这与物体的实际质量(比如重量)不同。它是一种度量单位,就像我们所有的抽象度量一样,没有人见过一盎司、一英尺或一小时。无论货币的形式是比特币、黄金还是法币,货币都没有内在价值,我们对价值的实际概念仅表现为一种物品与另一种物品的交换。

《货币哲学》的作者格奥尔格·齐美尔(Georg Simmel)

还有一些观点声称比特币没有效用,这个观点支持者经常引用其与法定货币相比的稀缺性。齐美尔将稀缺性描述为供给,即物品与可用总量之间的定量关系,但效用表现为经济价值的绝对部分。有趣的是,对于齐美尔来说,效用是对对象的渴望;它不是关于有用性,而是关于作为需求结果的经济活动。事实上,齐美尔观察到我们渴望并因此在经济上重视各种不能称为有用或有用的东西。因此,如果需求就是有用性,我们就必须接受需求才是经济活动的驱动力。此外,我们意识到并非所有有用的对象都需要。偏远森林中的一棵树可用作火或建筑材料,但在这种情况下,对它没有需求,因此没有效用,没有经济活动。因此,根据齐美尔的说法,比特币没有效用的说法是无效的。对比特币的需求很大,效用也很大,因为它推动了许多对象的交换和大量的经济交易。

货币作为物质的价值

但是,货币是否需要通过某种商品来体现其内在价值?又或者货币仅仅是一种价值的象征就足够了? 齐美尔得出的结论是它没有,反驳了比特币作为货币失败的论点,因为它没有内在价值。作为对齐美尔逻辑的简单解释,让我们假设世界上总共有 10 个鸡蛋和 10 美元。因此,我们可以计算一个鸡蛋的价值,即 1 美元,而美元本身不需要内在价值。

原始经济开始使用物有所值的物品,但齐美尔认为,在经济的那个阶段,几乎不可能做任何其他事情。谁会接受一张毫无价值的纸来换取像牛这样有价值的东西?具有价值的货币是一个必要的起点,但社会和货币已经发展到不再需要这种易于交换的价值。口袋里的硬币没有价值,因为金属可以在其他地方使用。即使在今天,由于人们对其作为金属的价值越来越冷漠,金属货币与纸币处于同等地位。金钱的实质并不重要。在这方面,法币证明没有内在价值的东西也可以是货币。以同样的方式,测量距离的尺子是由塑料、木头还是金属制成的都无关紧要,因此货币用于确定价值的尺度与其物质的性质无关。从有价物品到象征性货币的变化是文化发展的标志。事实上,对于齐美尔来说,社会智力的增长和抽象思维的发展的特点是货币的发展越来越接近象征形式,没有内在价值。

比特币的政治意义

对比特币用户的首批调查之一得出的结论是,比特币对不同的人意味着不同的东西。这很大程度上说因为在关于加密货币的讨论中存在一种简化主义倾向,即用全面的陈述过度简化。例如,许多人声称加密货币主要是一种犯罪工具。当然,犯罪分子正在使用它们,但大多数交易都是合法的。这个调查在安全、权力、爱和自由方面比较了金钱的心理观点。这与自由主义观点有关,在这种观点中,比特币似乎提供了一种新的社会秩序,其有限的供应意味着国家权力的丧失。一个名为“比特币独立宣言”的油管播客更是激进地指出,比特币本质上是反建制、反体制和反国家的。

 油管上的“比特币独立宣言”

另一项研究从符号学的角度阐述了比特币的政治意义。研究表明,比特币被视为一种替代方案,替代了那些威胁用户隐私、限制个人自由并通过国家和企业监督破坏货币价值的货币和支付系统。他们还观察到,比特币在作为货币使用之外还具备更深层次的含义;也就是说,比特币对货币性质的更广泛讨论具有启发性。这些措辞帮助我们思考什么才是比特币的政治本质——它不是关于每秒交易,而是关于我们社会的基本原理,关于它应该如何运行,以及至关重要的是,关于谁控制着关键机构的钱。

比特币与信任

英格兰银行的公告指出,货币是一种社会制度,可以解决缺乏信任的问题。现代经济中的货币是经济中每个人都信任的重要依据。但现在这种信任已被打破,许多人不再信任国有资金。从两个人之间基于商品的私人交换转变为更大群体之间的抽象交换,需要创建更高的超个人结构。更广泛的交换取决于经济共同体或政府作为其代表。社群成为交易所的第三方。没有信任,金钱交易就会崩溃。因此经济共同体需要一种社会心理准宗教信仰的元素。比特币人对他们的信仰充满热情是他们社群的力量,而不是弱点,也证明了他们对法币缺乏信心。对于所有货币,都需要在经济圈内相信货币会被接受。保证货币的一般效用及其发行由社会代表和客观机构承担。在规模上而言,货币是一个公共机构。

在政治层面,关键问题不仅是“这个机构可以是哪个?”,现在还有“可以是什么?”。必须是国家,还是其他更高的超个人群体都能起到这个作用?齐美尔认为,这个机构的形态是可以多种多样的。在古希腊文化中,金钱与中央机构之间的关系是宗教性的,而非政治性的。因此,机构不一定是国家。事实上,民族国家概念自黑格尔提出以来至今只有 200 年的历史。

海斯认为区块链是真正意义上成功的机构。对此,本文认为此处的成功指的是比特币具备齐美尔所设想的机构的公共性。此外,比特币是其他类型的高级超个人形成可以在社会和货币中发挥这一作用的初步证据。比特币经济共同体中的人相信它是货币,对它有信心,而比特币是提供担保的第三方。因此,能够给金钱信心的不仅仅是国家。事实上,货币可以是一群人同意并信任用作支付手段的任何东西。

比特币与社会运动

比特币被各种团体使用,无论是犯罪分子、投机者、自由主义者,甚至只是那些觉得它有用的人。因而,它不仅可以被认作是一种货币也可以被认作是一种社会运动。基于比特币的特性涉及国家和银行的去中介化,比特币挑战了构成我们现代资本主义体系基础的国家、中央银行和私人金融机构的联盟。

比特币直接挑战了国家的软货币,这使其与那些受益于货币控制带来的权力的人发生冲突。通过这种方式证明了货币不仅仅是一种交换手段。它更是一种权力的资源。它来源于基础设施和专制,掌控这些资源的人就会比其他人拥有更多的钱。更重要的是,这些资源提供了创造它的能力。

比特币不会阻止国家通过税收来积累金钱和权力,比特币只威胁到国家通过创造货币来行使权力的能力。其影响需要进一步研究,但前景令人担忧。因此,比特币对国家货币的核心挑战在于政治层面。

无论何种货币,无论它从何而来或它的形式。这些问题基本上已经解决,实际上,现代货币不再具有内在价值。但货币的供给存在很大争议,这是一个政治层面的问题。因此,我们将货币问题提炼分解为与供给相关的三个小问题:第一,谁或者说什么可以成为管理货币的公共机构;第二,货币是如何生产的,产量是多少(新供应和旧销毁的速度);第三,货币(无论新旧)在社会中是否公平分配?

这些都是我们必须关心的问题。国家在我们的货币问题的第二和第三个问上都失败了。并不是说比特币一定可以取代国家货币,而是对其进行分析以揭示真相——即供给是问题的关键。

结论

几个世纪以来,国家在货币管理方面一直失败。如果它不垄断这一地位,我们可能会过得更好。现代货币建立在过时的工业时代思维、民族主义和摇摇欲坠的权力等级之上。对它的信任已被打破。比特币已经成为社会阻力和一种新型的更高超个人形态,它是与国家并驾齐驱的社区机构——货币作为公共机构。比特币已经将经济圈扩展到国家货币的物理地理边界之外,并证明货币不依赖于国家的担保。经济共同体要相信货币,而货币的使用范围越广,它就需要越好。比特币在技术和政治上可能与国家货币有很大不同,但在哲学上却非常相似。比特币是货币的中心化机构,是价值力量集中的机器。

同时,我们必须关注货币的政治维度。在这里,对供应的控制以及由此产生的权力是货币问题的真正起因。正是供应导致了金属主义,因为我们转向黄金来缓和人类贬值的本性以试图解决货币国家问题。商品与索赔理论与物理商品性无关。它是关于供应问题,它超越了政治层面。

随着经济圈的扩大,货币的未来趋向于制度集中和抽象货币,并伴随着社会的智力进步。随着社会和经济差异化程度的提高,社会在发挥最大潜力时可能会发现,比特币或其他类似的东西可以作为解决货币及其波动性的解决方案的一部分而去证券化,而不仅仅是将其视为一个问题。一个趋向个性化的社会可能会导致这样的社会条件,即货币的未来不会是奥威尔式的,由法律、胁迫和暴力来强制执行。在未来的信息时代,经济关系将是基于自由意志和自由选择。届时的优质货币将没有基础货币那么多的副作用,而且对它的使用不会受到严格的限制和监管。

一个理想的社会是需要一个理想的货币来支持的。

编译|汪浩东

审核|林陌声

终审 | 李致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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