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北方 

来源：龙语天下事 

不算很久的以前，苹果公司陷入了一场被称为“降频门”的丑闻。我对技术了解有限，只知道苹果通过软件升级，降低用户使用的旧iPhone的芯片运行速度，从而降低旧iPhone的运行速度。

丑闻爆发后，苹果公司道歉了，给出的解决方案是降低电池价格，让用户去换块电池接着用，速度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苹果公司为什么要这么干？通过技术手段让旧iPhone变慢，目的是显而易见的，让你赶紧把旧手机淘汰了，去买新的。

苹果出了这种事，多数人的反应是，这个公司太TM坏了，或者说它店大欺客，大公司也不靠谱等等。

从道德的角度谴责，是最简便的。大公司自己也喜欢打道德牌，比如谷歌的口号是所谓的“不作恶”。大型跨国公司的行为逻辑是遵循道德准则的吗？显然不是，它的行为只接受资本主义竞争法则这一铁律的约束，仁义道德只是嘴上说说的。

用道德话语谴责苹果“变频门”这种现象也是不够的，把库克说成是一个“黑心商人”，对理解“变频门”的本质毫无帮助。

给旧手机人为降速，手法是low了一点，但同样以诱导用户尽快淘汰旧手机、购买新手机为目的的手段多了去了，比如通过铺天盖地的广告和宣传，把使用最新产品跟身份认同感挂钩，通过制造用户的焦虑，驱使用户盲目消费。

在这样的忽悠之下，有的年轻人为了买最新款的iPhone而卖肾（不是调侃，现实中确有此类事件发生）。这种危害比手机降速要大得多吧？

电视剧《潜伏》里的谢若林有句名言：这有两根金条，请问哪根是龌龊的，哪根是高尚的？

无论是人为降低手机运行速度，还是消费主义文化构建，目的是同一个：把用户兜里的钱掏出来，让你尽可能多地消费。这才是真正的重点，至于具体手段，哪个是龌龊的，哪个是高尚的？区分起来，意义真的不大。

真正的问题在于，大公司为什么如此执迷于创新、开发新产品，以及引诱用户过度消费。

要把这个现象解释清楚，就得请马克思他老人家出场了。

在《啥是资本？啥是资本主义？——听大卫•哈维布道之一》中，我们聊过什么是资本。资本是“运动中的价值”，value in motion。在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中，资本的运动过程如下图所示。这是哈维教授根据马克思的论述画出来的。

哈维说，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二卷中讨论了资本运行的连续性，并指出，这一连续性对资本而言是极端重要的。

最初以货币形式存在的资本，变成物，进入生产过程，生产出新的商品，在市场上销售后，重新变回货币形式；经过一定形式的分配，有一部分货币资本需要立刻重新投入生产，进行新一轮循环。资本主义经济就是这样一轮接着一轮不停的运行。

资本需要在不停的运动中才能生存，运动停滞了，资本就要发生贬值。为了在竞争中取得优势，单个的资本需要争取运动得更快，尽量缩短周转（turnover）时间。

我们对“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这个概念比较熟悉。根据马克思的论述，如果你生产商品所需的时间大于社会必要劳动时间，那么你就会在竞争中失败。为了胜出，大家都拼命提高效率，使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越来越缩短。

哈维说，马克思在第二卷中讨论资本周转时，提出了“社会必要周转时间”（social necessary turnover time）的问题。同理，如果一个企业的资本周转时间大于“社会必要周转时间”，它同样会在竞争中败北。

在这个法则的支配下，经济运行的速度越来越快，产品更新迭代的速度越来越快，谁慢了，谁就出局。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生产领域已经形成了非常成熟的“计划报废”（planned obsolescence）手法，意思是在产品设计时就刻意使之在短时间内报废，以便让消费者再买新的，以此加快周转时间。

苹果公司虽然是市值最大的科技公司，在手机领域是老大，但它也不是没有挑战者，华为势头就很猛啊。为了确保竞争优势，苹果也要时刻想办法，其中就包括不断加快资本周转时间，使之小于“社会必要周转时间”。“降频门”就是服务于这个目标的。

说实在的，对一般用户而言，智能手机的功能可能连十分之一都用不到。苹果（以及其他手机厂商）不断推出新产品，增加新功能，是为了满足用户的需要吗？不是，用户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功能。

这是资本的需要，勾引你把用得好好的旧手机扔掉，去买新的。

从这个角度来理解“降频门”，是不是比骂苹果太TM坏了有力得多？

资本主义的发展必然导致时间的压缩，社会的节奏越来越快。不止消费领域如此，学术界也不能免俗。

哈维教授说，他进入学术界是在1961年，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候，很多学者一辈子只写一本书，多点的话写两本，否则别人就不认为你是个严肃的学者；现在呢？一个学者要是两年不出一本新书，别人就以为他死了。

哈维说，他两年就会出一本书，他喜欢做这个，但对于很多学者而言，这个压力非常大。

学术界的这个变化，推动力量也是资本，因为出版是一个巨大的产业。知识被商品化了，哈维说，他虽然可以在学校免费阅读各种学术文献，但学校要给出版集团付好大一笔钱。有一次他不在学校，为了查找他自己的一篇文章，不得不在网上付了25美元。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会遇到很多这一类的荒唐事。如果我们懂一点马克思的理论，就会对这些现象有更深入的理解，而不是简单地做一下道德谴责或者骂骂街就了事了的。

在革命退潮的年代里，读马克思还有用吗？有啊，可以让你死也死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