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onna Abu-Nasr 

来源：商业周刊中文版

翻译：程玺

贾迈勒·卡舒吉(Jamal Khashoggi)被本国人杀害一事在国际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沙特掌权的年轻领袖的前途也面临威胁。而卡舒吉本人早已知道他被盯上了。

10月19日，沙特方面终于确认卡舒吉被政府特工杀害。

两年前，当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因推出经济转型蓝图而受到全球银行家、投资者以及美国官员的盛赞时，卡舒吉就开始焦虑不安。整个世界都认为萨勒曼是一位将带领沙特迈向21世纪的改革者，卡舒吉却看穿了其精心设计的形象背后的真面目。

“我们迎来了一言堂的统治，他晚上做出决定，随即实施，无需跟任何人商量——这在沙特史无前例，”2016年11月的一天中午，卡舒吉在吉达一家餐馆里一边吃着鱼一边对我说。“人民生活在黑暗中，”与这些警世之言并置的是绿松石般波澜不兴的红海。

这是卡舒吉最后一次在沙特境内接受彭博新闻社的面对面采访。他在那次访问中发表了一些不愿公开的言论，不到一年后他就离开了沙特，并开始公开复述那些言论。采访当天，卡舒吉没有展现出一贯的欢快形象，而是显得很惊慌，他不敢相信自己会在沙特面临这种恐惧，这个国家从未像萨达姆·侯赛因(Saddam Hussein)治下的伊拉克或穆阿迈尔·卡扎菲(Moammar al-Qaddafi)治下的利比亚那般专制。

他就像一个努力逃避命运的人，他知道这命运终究会追上他，但他从未想过代价是付出生命。现在，这代价已经兑现，而且以如此骇人听闻的方式。

10月2日，即将迎来60岁生日的卡舒吉在沙特驻伊斯坦布尔领事馆内消失了，此后再未现身。土耳其当局称他在领事馆内被杀。

卡舒吉消失的次日，穆罕默德王储告诉彭博新闻社，说这名记者毫发无损地离开了领事馆。随后，其父萨勒曼国王下令进行内部调查，沙特检察官称卡舒吉在打斗中死亡。18人在调查中被拘留。

卡舒吉当天的目的是去领事馆办理结婚所需的文件，在他消失两周后的10月17日，《华盛顿邮报》(Washington Post)刊出了他的最后一篇专栏文章，他在文章中哀叹了阿拉伯世界（包括他的祖国）的压迫状况。但在结尾前，他仍表示相信言论自由将带来好的影响。

他还写道：“通过建立一个独立的国际论坛，免受通过宣传机器散播仇恨的民族主义政府的影响，阿拉伯世界的百姓将可能化解社会面临的结构性问题。”

沙特局内人

卡舒吉生于先知穆罕默德的下葬城市麦地那。由于缺少记录，关于他的出生日期有几种说法，这对一些沙特人并不奇怪。据媒体报道，他的未婚妻本打算在10月13日为他庆祝生日。

他是一名政治伊斯兰方面的专家，他的专业知识部分源于在阿富汗的报道工作，上世纪80年代，苏联的占领在阿富汗引发了一场圣战，90年代后期又一场圣战爆发。卡舒吉正是在那里结识并见证了基地组织的首脑奥萨马·本拉登(Osama bin Laden)的崛起。

卡舒吉家族的历史与中东的政治风云和显赫人物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包括他的祖父曾是现代沙特第一任统治者阿卜杜勒阿齐兹·阿勒沙特(Abdulaziz Al Saud)国王的私人医生。贾迈勒·卡舒吉后来定居吉达，并成为了一名皇室局内人和亲信，与此同时，他也对极端主义者以及沙特强推宗教价值观的方式提出了批评。

发生在卡舒吉身上的事揭示了现代沙特在这位年轻领袖治下的现况，曾经的希望在拘捕、打压自由以及缩窄言论空间中破灭，这些行为正将这个国家推向卡舒吉担忧的方向。

“我很高兴我离开了，”每次得知又有人被逮捕时他都会在电话里这么说。2017年6月永远离开沙特后，他选择了弗吉尼亚州作为他的自我流放地。

婚礼计划

在伊斯坦布尔为他的命运落锤前的几日，卡舒吉人在伦敦，且兴致高昂。

一名曾在英国劝他不要前往伊斯坦布尔领事馆的友人说，卡舒吉决心迈过最后的官僚阻碍：他需要一份文件证明他已经离婚，因为土耳其禁止一夫多妻。

在伦敦，卡舒吉与这位友人谈到了他的未婚妻，谈到了他在伊斯坦布尔购买的公寓，也谈到了他在2017年6月离开沙特后想在土耳其和美国两地安家的计划。10月1日晚，这位友人还与卡舒吉通过电话，他说卡舒吉并未像他一样担忧走进沙特驻土耳其领事馆的危险。

原因或许是，卡舒吉在沙特过去领导人的统治下并未因为与政府或高官的矛盾而感到有性命之虞。21世纪初的10年里，他曾两次被解除沙特《祖国报》(Al-Watan)主编的职务，这家日报在他的领导下发表了许多针对极端主义的批评报道、社论及漫画。

尽管如此，他并未失业太久。其间，他担任了沙特驻伦敦大使、长期的前情报部门负责人图尔基·阿勒费萨尔(Turki Al-Faisal)王子的顾问，随后又担任了该王子的媒体助理，直到王子被任命为沙特驻美国使节。

“我因为倡导沙特的改革被解雇了两次，”2018年3月，卡舒吉在卡塔尔半岛电视台(Al Jazeera)的《有话直说》(Upfront)节目中谈论了穆罕默德王储治下记者工作环境的恶化。“过去也不容易，但没有人被关进监狱。大家还有喘息的空间。”

警告在先

卡舒吉在2016年吉达的那次午餐访问中谈到了他紧张的原因。

他被人“建议谨言慎行，别做傻事”，他视之为一个警告。他很快就被停掉了《生活报》(Al-Hayat)每周的专栏，这是一份总部位于伦敦的沙特报纸，另外，他也被禁止在社交媒体上发言。卡舒吉作为沙特最大名鼎鼎的记者之一，对他而言，这些限制无异于坐牢。

聊天期间，卡舒吉谈到了萨勒曼王储即将于6个月后揭晓的《2030年愿景》(Vision 2030)。为了削减开支，王储取消了占政府雇员薪酬三分之一的奖金。他说这引起了沙特人的愤怒和不安。王储在取消奖金七个月后收回了这一决定。

“我们希望官员能与我们更多接触，”卡舒吉说，这句话原本可以发表，但几小时后，他发来消息称不想被引述在报道里。他没有说明原因。

卡舒吉在世的最后一张照片摄于沙特领事馆门外——不管是怀着信任还是藐视，他大步走进了领事馆，以寻求作为沙特公民理应享有的领事服务。在2018年9月初的一次电话交流中，卡舒吉曾提到有高官想用重要工作引诱他回国。

“我不会上当，”他说。“我不想落得坐牢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