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毛寿龙  原创： Karlcelia

一般认为，亚当·斯密的《国富论》，确立了现代经济学的基本原则：只要有交易，双方就有好处，否则交易就不会自愿发生。在这里，追求各自的私利，最后实现了国家的富裕。

不过，奥地利经济学家罗斯巴德认为，亚当·斯密的贡献还有一些错误的东西，比如他坚持客观价值论，没有看到企业家才能，而主张价格是自然的和长期均衡的价格，他支持禁止高利贷，区分生产性和非生产性的职业。

对于奥地利经济学家来说，这些错误显然都是致命的。因为价格来自客观的价值，企业家才能在这里显然被看成是不创造价值的，而资本家肯定会被认为是坐享其成的寄生虫，消费者和厂商只要简单交易、自由贸易就可以实现市场的运作。客观价值为基础的价格理论，会被用来支持进行价格调控；企业家、资本家被认为不仅不重要，而且还是非生产性的、寄生性的，就不会有自由的货币和银行理论，这让后来的货币理论，基本上都不是自由市场理论，而是一般总量的分析，从而成为外在的宏观调控的手段。更不用说征税理论，斯密确定的征税四项原则，也是管理性质的，而不是经济学性质的。

这一点，到了新古典经济学家那里，交易就被看作是独立存在的机制。芝加哥学派弗里德曼夫妇在《自由选择》里就认为，自愿交易形成了非常复杂的社会协作机制，从而导致了“铅笔”的诞生，这一复杂的过程是任何简单的命令所无法胜任的。在这里，弗里德曼夫妇看到了交易在市场中的神奇力量，这是正确的。它也看到了市场的神奇，比命令神奇，弗里德曼也是正确的。

弗里德曼夫妇

但弗里德曼夫妇没有看到，铅笔并不是通过交易自动产生的，而是某个企业家在某个时刻突发奇想发明，根据记载，最早发明铅笔的纯粹是一个意外，1564年，英国一个地方下了一场暴雨，风很大把很多树刮倒了，其中一棵树倒了之后树根下冒出一些黑黑的，原来是石墨。几个年轻人发现用这个东西制成条状，可以用来做记号。于是铅笔就产生了。而石墨也成了有价值的资源。这个地方地方的资源显然不够用，其他地方的资源也被勘探和开采出来。这些资源本来可能是废物，但发明家把这些废物变成了资源。过了三百家后，德国化学家法贝尔进一步研究石墨，把石墨碾成粉，做成笔芯。笔芯太脆弱，他把它放在卷起来的纸里，放在钢管里，都不好用。他灵机一动，把它放在切开的木片里，再组合起来，于是真正的铅笔就诞生了。后来有人在另外一头加了个橡皮擦，一头写，一头来擦，更加方便好用。还有人进一步改善笔芯，根据需要让其有不同的硬度，于是产生了各种铅笔。可以说，正是有了这些发明家的创造发明，和其他发明家的进一步的改善，铅笔的市场的自愿交易链，也就是秩序经济学家所说的多维度的市场秩序，才真正逐步积累和发展起来：

企业家组织了生产的企业，组织了研发团队，营销团队，还有融资和投资。他组织了闲置的劳动力，开发了更多的人的智慧，启用了很多人的营销才能，当然还有融资和投资才能。这里不仅仅挖掘石墨资源、采伐木材和其他原料的工人是创造价值的，而且组织他们、培训他们和管理他们的人力资源专家也是创造价值的。在这里，实业家缺少资金的时候，资本家就出现了，他们寻找闲置的储蓄资源，利用大家对资本的时间偏好差异，化储蓄为资本，让闲置的资金拥有了创造利润机会，从而形成了资本市场。股权企业家则直接把企业家资本化，上市融资，这进一步的发展了资本市场。资本市场的稳步发展，为更多的资金转化为资本提供了出路。高利贷虽然让人不爽，但资本市场上一个企业的股价即使是上升一百倍，不爽的程度相对要低一些。当然，客观价值论的经济学家估计同样会生气：

股票操盘手左手进右手出，一夜之间暴富，凭什么？

法国经济学家《21世纪资本论》作者托马斯·皮凯蒂就认为，自十八世纪工业革命以来，财富分配数据就表明，市场经济不能实现公平分配，需要用民主机制来平衡资本主义。在他看来，市场中只有两个要素：资本和劳动力，两者都是资源，在市场中生产产品并获得分配。皮凯蒂认为，资本回报率总是倾向于高于经济增长率，过去300年，资本回报率4-5%，而GDP增长率只有1-2%。其结果是，资本家在国民财富中的分配比例越来越高，自然劳动所得也就越来越少。他主张对资本课税，最好征收15%的财富税。

托马斯·皮凯蒂的统计研究显然有他的历史数据作为支撑。但要解释这一现象，却需要有适当的理论。从皮皮凯蒂的经济理论来说，资本和劳动都是生产要素，资本家和劳动者，也是参与生产和进行分配的两类人。在这里，人是类型化的，而不是个别的，所以他的贡献和回报也是类型化的，而不是个别的。

其实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是发明家，只要你能够发明产品，如爱迪生，他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人，不过是喜欢自己开动脑筋而已。他的第一份挣钱的工作是在火车上跑来跑去卖报纸。但他一生创造了2000多个发明，成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家。他发明缺钱，于是把一项发明卖给华尔街的资本家，他本来只想卖几千美元，但华尔街的资本家却给了他四万美元。从此，他自己也开始既当发明家，又当实业家。当然，他没有走向华尔街，去当货真价实的资本家。

爱迪生

对此皮凯蒂估计会感到遗憾，因为当资本家能够获得的回报，要比发明家、实业家高得多。不过，他对这一现象可能会视而不见：其实正是华尔街的资本家，才会发现爱迪生的发明的市场价值。在投资层次，他能够比一般的交易更快更好地支持爱迪生当发明家和实业家。支持爱迪生的资本家想必会从这个机会赚更多的钱，对此皮凯蒂会说，他拿的太多了，应该让一部分出来给其他人。但其实他已经给了爱迪生十倍于爱迪生想要的。其实皮凯蒂应该看到，华尔街从业的“工人”，也就是打工者个人，其实也挣得不少。资本家个个都抠门，但不给高工资，怎么让华尔街的打工者变得更有素质呢？

显然，仅仅看到交易的作用，仅仅看到复杂市场的运作，并不能真正理解市场经济。1958年伦纳德·里德讲述的《铅笔的故事》，让我们能够明白市场比命令要神奇，但他同样没有看到发明家、实业家，也就是企业家的作用。1982年弗里德曼夫妇的《自由选择》，也只看到了自由交易的重要性，还有自愿交易和强制交易相互适当掺和的重要性，看到了价格机制的妙用，但他还是没有看到企业家的重要性。

艺术家的铅笔画值多少钱？

显然，仅仅看到劳动和资本，而没有看到市场中的真实的劳动者和资本家是怎么运作的，也同样无法理解市场是怎么创造财富和分配财富的。在皮凯蒂看来，劳动和资本在市场中似乎是自动创造财富的，而且是自动取得财富的。所以，他才突发奇想，对资本进行征税。我想政治家不会听他的命令，去对资本进行征税。因为资本市场其实是非常扩展的、非常抽象的市场，它对于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极度敏感，它非常娇贵，经不起任何风浪，只要有风浪，就是暴风骤雨。在这里，不用说是15%的财富税，即使是对一部分商品征收一点关税，都会掀起巨浪。从市场的稳定性角度来说，政治家其实更倾向于向劳动力征税，也就是征收所得税。因为劳动力市场就如皮凯蒂所描述的，具有更强的具体性和原始性，无论怎么征税，其感受是极度分散，而且要产生结果，往往要有比较长的传导机制，更重要的是，还需要有充分发达的劳动力市场作为前提条件。而资本是高度流动、高度可转让的。真的要征税15%，一旦加上杠杆因素，不仅征税征不到，而且最终可能会让资本市场毁于一旦，集中爆发金融危机，而且很长时间缓不过劲儿。

看到企业家是市场的核心，市场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是主观价值的创造过程。这是奥地利经济学家的贡献。

当然，仅仅看到企业家的作用，看不到市场秩序的作用，也不是真正的奥地利经济学家。哈耶克就看到，自发的市场秩序的重要性。这让他成为20世纪最伟大的奥地利经济学家。

在秩序经济学家看来，市场秩序的发育和成长，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这在原创的企业家来说，尤其如此。铅笔从石墨条到铅笔成型，花了300年的时间，而在此之前人类有历史记载已经有了五千年的历史。现代社会拥有如此丰富的商品，拥有如此发达的交通，和如此方便的电子报刊和书籍，这一切都仰仗于原创企业家的不懈努力，更在于市场秩序自身的成长和积累的过程。

在这里，显然不是弗里德曼所说的，市场和政府，也就是自愿交易和强制命令如何按适当的比例掺合的问题，其核心是如何让企业家有更好的秩序维度，让企业家能够不仅照顾好自己的生意，而且能够自由地承担起责任，能够保护好好不容易生成的市场秩序。